春来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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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初来时，像一场错乱的爱恋。
一时晴暖得你百骸酥软，只剩四两骨头；一时又扯起风沙，漫天灰蒙蒙，直让人绝望。她还没有定型，不像仲春般笃定，也不像冬夏，是热恋时的胶着与分手后的极寒。
乍到的春，就在那似有还无之间，是情之初萌，不确定着，犹疑着。
过年之前，恨不能逮住个人就问：春天何时到？数着九九歌，只恨古人说得不准。可是，堪堪的元宵尚未过完，许多女子已经着了春装。一个胖大的年轻女郎，不惧轻寒，敞开衣襟，腹上的肉在薄薄的打底毛衣下滚动。两条圆粗的腿，越向下越细，至底时，只剩下两只着单鞋、小得不成比例的脚，直感觉要锥到地底下去。若是生了根，她定可以长成一朵硕大的洛城牡丹，花香欲破禅。
三四个半大的孩子交错说着话。一个男孩儿背着黑色的双肩包，顶端，斜插着一枝腊梅。明黄与深黑，美得有点惊艳。就不禁想到了栊翠庵的白雪红梅。
这冬天的花滞留着，却兜头与春天撞上。
沿公园的坡地向上，枯黄的杂草里，丝丝绿分明，不起眼处，几星蓝静默。小蓝花呀！那最最熟悉，照面三十多个春天，却仍然不知道名字的野花。那么不起眼，纤弱，却又最早地奔来，为春天写第一首五言绝句。待所有的花都烧将起来，那就是歌行、长赋，连篇累牍，但，确乎是美的。
黄脸腊梅，像个孤绝的女子，终于在寒冷里熬完了自己短暂的鲜活，现在，看着不管不顾款摆而来的同类，带些不甘并不屑，一任自己干枯凋零。最好的时光都已经过去，毕竟，在冬深时，总有几个知己，为自己凝眸过。也就不枉。
公园河边，一排柳丝长。细看来，她们都躬身迎向河面，也许是要临水梳妆吧。恰环出一弯垂帘，人行其中，甚美。即使没有叶子，那丝丝长绦亦有情趣。
扯过一枝来看。呵，果真。破茧而出——用来形容柳芽的萌动再合适不过。冬日里，她们躲进小小褐衣。节气过了雨水，再耐不住性子，先扭捏着伸出小小尖屁股，捅破衣服底摆，再然后，逐渐胖大，终于将衣服撑破。而那些新长成的嫩芽，都有微微的绒毛，绿得奶声奶气。哪里像植物，根本就是一个有灵魂会呼吸的活物。
柳叶生长是春天最隆重的章节。先是遥夜闻银笛，丝丝缕缕，那是不妥帖的绿意；然后是轻快的提琴声，绿得分明，溅进河水里，满河都漾着笑意；最后，是一组交响乐，风来的时候就是高潮。呼呼啦啦，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忽视这绿色的旋律。
这一日，天气晴得颇不爽利，但风，却不再咬人耳朵，身体亦不复瑟缩。隔河，有一组精致的花灯，许多人穿行其间，像一幅动起来的年画。河面上有雾气，俨然红尘万丈的气势。就想起一句诗来：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微阖了眼睛看满目柳条，一时间，觉得身外一切都温润又可喜。
那结伴缓行的老者，亲密纠缠的情侣，这春来乍到的小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