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提前出门,仲春的阳光明而未温,像驶进一片水里,清亮清亮,好在并不杀眼睛。
HX中学对面,好多穿校服的学生在购早点,那样难看的校服,那样好看的面孔,遇见他们,总让人心情愉快。
沿围栏边慢慢行着,招眼看见几横开满红色花朵的枝条大喇喇地伸出来,毫不怀疑地认定,这是杏花。我是个伪大自然爱好者,一直在标榜自己,可是却连许多花草的名字都不知道,只在每年春天,照例跟她们约会。真是又泛爱又薄情呢。
这红杏,重重累累的花瓣,给人丰厚之感,艳乍的颜色,绝非未解风情的少女,所以才会“一枝红杏出墙来”。她大胆又妖娆,是抓着青春尾巴的少妇,仍然是美的,却有点儿拼命的架势,只嚷着要人来看。倚门笑着,拿出手帕掩了嘴,可是眼风却飘过来。红杏枝头春意闹呢,就是让你把持不住,花香都透着荤腥。
桃花才是女儿花。很少有先行盛开的花在叶子长出后依然好看的,她是例外。那粉粉的可以融进天光里的颜色,只简单一层,五瓣而已,配上绿叶,更显娇俏。一株桃花,总有点儿怯怯的,慌张地面对那些打探的眼睛;若是结成群,就没了遮拦,像一群十四五的姑娘,借了同伴的气焰,可以大着胆子迎接欣羡的目光。这些小妮子,实在知道自己是好看的。
白玉兰和粉玉兰,最早蹲踞在枝头宣扬春天的到来,这么久地驻守后,终于软软地耷拉下花瓣,边缘已经折损,泛黄打蔫;零落在地上的,像揉皱用脏的手帕。她们还是花苞时,倨傲地抱紧,纤细地指向天空,像舞者用力绷起的脚尖,简直就成了人们在倒春寒里坚信春天到来的一种凭据。但是,到底是要谢幕了。
再过些时候,梨花才开。单薄的身子骨,淡薄的颜色,她是花里的黛玉,别人穿单她得穿夹,若你去见她,“自己不敢出气,是生怕这气大了,吹倒了林姑娘”。梨花开时断人肠,因为她的寡淡与决绝,也为此花开后,春也将远。
此花非彼花,而任何一种花,又绝不仅只是植物属性的存在。她们都有自己的脾气性格,绝不雷同。迎春花似湘云,不藏心机,热热闹闹;紫薇花像袭人,不事张扬;密枝紫叶李的花嘛,不正如李纨一般,年正青春,心如止水,开得小心翼翼。枇杷花,简直就是赵姨娘了,乱糟糟的,好的坏的浑堆作一处。那红杏就是王熙凤的化身,让人又爱又恨。
花尽时,叶子才端着姿态姗姗而来。水杉与龙爪槐,仍然静默着;槭树的红叶,也是细细的,尚未长开。各色花儿,仿佛是秩序之外的意外。是一群闹腾的美丽女子,牵三搭四且行且顾盼,大庄严的场合里,她们也会抿嘴偷笑。可是,在春季里,不都最盼这意料之外的邂逅吗?像人生中,最盼望的那大撒把的一瞬,美得凌厉生风,终于,将平淡的日子,扎出一个透气的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