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三死后

     杨三几十年来先后在县医院、殡仪馆干过收尸工，收养了一个死而复生的婴儿，名字叫大嘴，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有成，就在杨三将要享福之际，夜里走路，见水面明亮，以为是是光明大道，一失足，千古恨，漂在水上几天才被人看见。
又过了很长时间，杨三已经基本被世人忘却。就在这个时候，杨三被本地新任县委书记想起。原因来自大嘴已经进入政坛高层，听说还要上，距离顶端只有几步之遥，如果现在还不接近，将来就不是望尘莫及，根本就望不到尘，只能看电视了自慰了！大嘴面向全国，是心怀天下的人物了，家乡来人基本不予接见，还告诉秘书，凡是家乡来人一要严肃教育，不要企图来挖社会主义墙角，走后门，拉关系；二要告诉他们必须立即回去，安心工作，不得打着他的旗号在京城招摇撞骗。
     新任刚来，详情不知，只知辖区还有如此大官，好似发现一个储量极大的油田，就马上列入开发的议事日程，很快就要去拜访和汇报思想，“请求指示家乡发展思路”。秘书说，杨部长原则性比较强。秘书是很委婉地告诉新任，意思是你就不要热脸碰冷屁股了。去了几拨人都无功而返，除了带着一肚子怨气外，颗粒无收。新任说，当大领导哪有原则性不强的？不强能当大领导吗？土特产不要是正常的，像他这样的级别，不要说国内土特产，就是国外土特产他也享用不了啊，这些人，钓鱼台、大会堂就是他家厨房啊。但是，再大官，不能没有家乡，不能没有父母。这一点，是有文章可做的。眼下，上边要数字，家乡要发展，杨部长只要点个头，画个圈，就够我们忙几年的。这个对于我们是得天独厚，这个关系必须要拉好，要是被外地人拉上就是我们失职，我们无能啊。
     常委会上，常委们支支吾吾，欲言又止，有的就使劲抽烟，希望烟里尼古丁会冒出灵感，有的就超负荷地喝茶，希望茶多酚能开发智力，可是好久，都想不出亲近杨部长的好办法。新任就说，明年全国在我们地区有一个殡葬改革现场会活动，据说，杨部长要来主持，我想给他一个惊喜，到时候不由他不高兴，不由他不夸奖我们会办事，能办事，办成事。新任就把自己的所谓创意和策划讲了一遍，大家一致通过，不过也没人敢异议。
     会上决定有一把手牵头抓，二把手主抓，三把手具体抓，其他人随时抓，统一思想，明确分工，加强督察，强化管理，确保进度，人人有责任，个个有分工，谁影响了工程进度，就影响谁一辈子饭碗；谁表现突出，就提拔重用。常委会议开的很成功，大家从开始悲观低沉，到现在一扫阴霾，满脸阳光灿烂，开了锅一样赞扬新任的战略眼光，新任满心高兴，适可而止的地说，好就到这里。然后大家鱼贯而出，满怀信心地朝水上餐厅开去。
      又过了一段时间，全国殡葬改革现场会进入倒计时。新任辖区有一个观摩点——大靠山公墓。于是大靠山顿时热闹起来。刚通车一年的水泥公路毁掉改铺柏油，刚活棵的垂柳拔掉改栽香樟，单体路灯全部改装灯组，沿途全部是霓虹灯和电子显示屏，来不及拆迁的旧房子全部披上铝塑板、钛合金的外衣，并能让人从外面看到原来的三层看上去像四层、五层，公墓内大道一律大理石；渣土车日夜怪叫，响彻云霄，估计大靠山每一个魂灵都不得安宁了。搅拌机、挖土机、吊车把整个公墓搞的像开发区。公墓里面，霓虹灯、路灯、喷泉，假山；公墓外边是宾馆、ktv、超市、五星级厕所、全国连锁小肥羊……一改往日的寂静和荒凉，几乎成了闹市。破损的墓穴，满地的纸灰，杂乱的设施顷刻不见，环卫工人24小时轮流值班。环境整治有环保局、城建局、城管局、农业局、卫生局、交通局具体负责，治安整治有公安局、法院、检察院、城管局负责。城管局长叫苦，说，我们环境整治那一摊就很重了。分管领导说，重，是对你们重用，知道你们是干什么的？遇到群众闹事，你总不能让我们这些人去动手吧。我们可不是临时工啊。民政局长急了。找领导，说，殡葬改革是我们的事，怎么没有我们的分工呢？新任说，你手下无一兵一卒，负责资料就行了，资料这一块是很重要的么。民政局长说，资料是政府办公室搞的。新任说，他们全力负责接待，知道吗？接待才是重中之重！当然，文件资料我们也要把关的，你们未必驾驭的了这么高级别的会议材料。还有，会议额外开支，你们想办法处理，怎么能说没有你们的事呢？
      会议如期举行，杨大嘴果然出席，只有一个副委员长暂时比他高两三级，省市里主要领导也形影不离。很多是杨大嘴的老师、同学本想趁机亲近一下，也好把腰挺硬一点，在众人面前风光一下。可是，警车、岗哨、警戒绳好似千山万水，再说还不知大嘴坐在哪个车里，下榻在哪个房间里。更而且的是，大嘴来时，秘书已经给下面交代过，会议期间，杨部长不接待任何人。
      激动人心的时刻在下午三点，会议观摩开始，对讲机、手机一同打向公墓，沿途警戒，当天不许在此举办丧事，择好日子也不行，臭了再冷冻么，不就是多花点电费？为防止老百姓上访，路两旁一公里内为无人区，树林里还有保安。杨部长一行下车，杨部长很谦虚的扶着副委员长的膀子，先上台阶，后下台阶，进入公墓大门，引导稍稍示意暂停，就只见迎面一块巨大红布突然飘落，一个青铜雕像出现。雕像一个须发飘然的老人，仙风道骨，目视远方，熠熠生辉。人们急切寻找此人原委来头，见雕像下有一排鲜红魏碑大字：著名殡葬改革家——杨三。大嘴开始还从审美、历史、艺术的角度考量，带眼看见杨三两个字，顿时脸色由红变青到发紫，皱着眉头巡视周围，一言不发，新任躲在一旁窥视，信心百倍地等待杨部长鼓掌、鞠躬，然后再向副委员长介绍家父的丰功伟绩，然后再把我新任拉过来赞扬一番，干的不错，有创意！再合影一番，和新任单独来一张，最后说，没事到北京来玩。然而，过了很长时间，新任的一系列美好想法一件也没实现，大嘴不再微笑，而是越发庄重，别人以为在墓地就得这样表情，什么破绽也没看出来。大嘴一行没有按照地方既定路线行驶，回来时绕过雕像，上车就走了。本来准备好的湖州的狼毫，宣城的纸，请大嘴等领导题字的节目也取消了，地方随行安慰新任，说，不题就不题，姜广志、祝冰、臧庆升、许如林、朱乐民、李明、祁斌、张雪洪哪个不比他们写得好?。此时，新任的脸色比大嘴部长还难看，他几乎不知道他此时身在何处，其实这里他最熟悉，因为督办现场会工程，近期几乎一天一次。他还曾说，大靠山的路，我现在闭着眼睛都能找到。现在，他转向了。只想钻墓地里算了。
      杨三的雕像目送一行派头十足的人远去。这天夜里杨三显灵了。他对新任说，幸好我大嘴才是个部长，要是总理，你们不把我搬到八宝山才怪那。要是大嘴做了主席，你们真能把清阳县改成我杨三县。我们这里古有状元，今有文豪，还有感动世界的英雄，为什么不给他们雕像，偏偏让我在这里丢人现眼，遭人唾骂。我值这一百多万铜铁吗？新任翻了一个身，杨三继续说道，如果我大嘴不是干那个京官，你们会想到我吗？我看到了，大嘴连看都没正眼看我一眼，你说你究竟是为什么？新任感觉这老家伙谈吐不俗，咄咄逼人，有点不耐烦，就用力睁开眼睛，原来天还没亮。
      不久，新任的上级找新任谈话，说，上面压力太大，你暂时得免一下职，等风头过去再说。我知道你的初衷是好的，但是，结果不是你想象的，我么何曾不这样想过？倒是你抢先了一步，倒是救了我一回。新任心服口服，说，那铜像怎么办？上级说，移走。新任说，毁掉吗？上级说，要是毁掉，你就罪加一等了，老百姓唾沫都能淹死你。新任说，那怎么办？
你们不是要开发旅游吗？把他移过去到徐国寺，把“杨三”改成“孔子”的名字。没听说孔子到那里游学过吗？就改名为“孔子游学纪念处”吧。

【短篇小说】

【许卫国  淮海晚报编辑记者，曾出版长篇小说五部，发表给类文艺作品近百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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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大师手笔！一针见血，犀利着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