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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外婆留下八个孩子,五男三女。外婆一生不外劳作、生养,因为对外公没有感情,又争强好胜,郁结于心,四十九岁上死于胃病。那时候大舅已经结婚生子,而小舅不过是十来岁的孩子。
外婆上半年去世,我下半年出生。三十多年了,她的坟还在,上面长满杂草,紧挨着是外公的坟,他迟她十几年走。我老太的坟更矮些,依傍着他俩。老太并不是外公的亲妈,外公是过继来的孩子,但是情比母子。
我长大后看过一些舅舅们年轻时的照片。除最大的那个,其他四人都相貌堂堂,遗传了好的基因。八十年代中期,大鬓角,烫发头,喇叭裤,现在看来也是潮男一枚。
小舅长得好看,婚嫁年龄,娶了镇子上一户富裕人家的女儿,半入赘的形式,到女家去住。舅妈大他三岁,并不漂亮,有略鼓出来的嘴,长长的长齿。
小舅妈在兰州学过拉拉面,最初他们在双沟酒厂附近赁了一爿门面,开面馆。我至今还记得,大冬天的早晨洗完澡,发梢结成一绺绺的冰,在他们吃一碗面,是何等快意。但这样的记忆是少的。小舅夫妇并不大方,妈妈又极爱脸面,很少带我去。所以,他家是面在我的脑海里就格外美味。
后来夫妻俩开过饭店,又做批发部生意。三间门市房填得满坑满谷。一到夏天,遇到发水,爸妈就是去帮忙抢东西。当水退去,批发部门前就摊开一堆堆的货物晾晒。
舅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经常到我们家哭诉的呢?我亦知道他们过得不快乐。大姨是宝钗般的性格,什么都有数,只是一问摇头三不知,管好自己姓纪一家就好。小姨性格懦,不会理事。我妈是凡事上前,爱讲爱说的性格。所以下至大舅大姨家的儿媳,上到几个舅妈,有什么事都来找她。妈亦不过伸出一双耳朵,手下是不停的,洗碗做饭,偶尔应和两句,责备自己的弟弟或侄儿。见了面,揪一下耳朵,拍上几巴掌,唾一口骂两句,女人们哭过的脸就放松了。或许过后依然吵,她们不过要那一点点公道。
小舅对舅妈不好,总是凶巴巴地吼来吼去。又懒,打游戏,睡到日上三竿。一个独子又一百二十分的不听话,逃学上网。小舅责舅妈太惯,舅妈就在我妈面前抽答答地哭:三姐诶,你没看到,小八子那眼睁得哦……
四五年前,舅妈患乳腺癌。想来跟每日的眼泪闷气有关。小舅倒忽然间长大,拿出家里积蓄,带她到北京看病。盘亘多时,不过散尽钱财而归。平稳些时,小舅将新农贸市场里才买的房子装修一新,开了家“东山大酒店”,他亦不甘呀。彼时,舅妈四十出头,小舅不过三十八九。
舅妈是在新家里过世的。之前我去看她,她已经看不见、说不出。面皮倒是好气色,有光泽。妈说:那是肿的。舅妈对世界的感知回到初生婴儿时的状态,她只识得舅舅,汤汤水水都要小舅喂,一刻见不到,就扭着脖子四下“唔唔”地寻找。
我家老公跟小舅是QQ好友,他给我看小舅的动态。小舅后悔着曾经的粗鲁,忏悔祈求,只望她好起来。
舅妈在春天里走的。我去送她,刚一进去就踢翻了供在棺前的长明灯。心里懊恼非常,还有一些些的恐惧,但想一想,舅妈不会责我,而且,她一直是那么无害的人。
出殡那天,在郊外焚了零碎衣物,有些质料好的,都没怎么上身,妈妈用鼻音喃喃说着:省哦,巴哦,到最后,什么都没有了。阳光很好,风一吹,没烧尽的纸钱跟黑灰就逐对飘走。妈妈和我挨肩往回走,说着舅妈走前吃尽的种种苦。妈妈叹息着:都是作的呀,心太窄了,好好一个家……
表弟汉涛小时候就顽劣,一个打一个护,向来软抵抗。此时没了娘,他干脆就弃学离家,过上游荡生活。
几年下来,好多人给小舅介绍过对象,但一直没确定。后来听我妈说,他在网上认识一个安徽女子,也是离过婚的。那女子找了过来,小舅似乎还犹豫着。但她住下来,就帮忙照应家中诸事。女子也时常来找我妈,人到中年,不算漂亮,说话总是一径地笑着。也抱怨小舅,但没有眼泪。
他们至今也没有打结婚证。今天,我妈打电话说舅妈生孩子了,让我去医院看看。
我们去的时候,那小小婴儿正在她怀中吃奶。这个舅妈剪了短发,结实身材。妈说她生完孩子身体恢复很好。我问她多大了,妈犹豫一下,“也有四十了吧?”“那是剖腹生的?”“是顺产,自己生的。”我咂嘴赞她真厉害。因为没有婆婆,小舅又要照应家里饭店的事,我妈跟我小姨不过来来去去照顾。很多时候舅妈就一个人在医院带着宝宝。因为有妊高症,宝宝生下后还在保温箱里放了几天。现在母女平安,很快就要出院了。
那小小孩儿躺在她结实的手臂间,小小的嘴试探着寻找,似乎都吞不下那黑大的乳头。一旦噙住,就使出大力来吮吸。怀孕时候找熟人检查,说是女孩儿,小舅高兴得要命。他或许想,余生还可以有个贴心的小棉袄,再不拒绝他的爱,而他,也终于学会如何去爱了吧。
写下这些文字,祝福他一家三口。汉涛表弟多年未见,也是快二十岁的人了。都要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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