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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大娘疼我,常常拿出二毛钱给我去买油炸果子。大娘也相信我,不时地叫我为她数洋钱,那洋钱圆圆的,上面沾有泥巴生,有绿锈。多数的钱面上是光头像,也有部分龙、小头、还有一枚是一条劈波斩浪的帆船,船上方有三只鸟飞……
数完了我告诉大娘:“七十六块!”
大娘总是笑了笑然后说:“对头!赶紧收起来。”于是我又把那些钱装进猴头帽中,大娘又把它埋进桌下的土里,然后踩了踩,洒点水在上面。大娘的钱是卖稀饭挣的,共一百多块,大爷看病用去了不少,到我懂事的时候就七十六块了。
我也不知道为大娘数了多少次钱,突然南方来了一些收钱的,大娘五元一枚卖了些零花用,又后来银行收二十元一枚,大娘又托人带到县城换现金使。
一天大娘满头都是汗珠,从李庄回来。看到她不高兴的样子,我就问她去李庄干什么。
“唉,我去找我那个侄儿,想叫他把钱拿出来换了,好说门亲事。”
听大娘说,李庄原来叫李善庄,李善庄有个李善人。李善人从小跟随母亲吃斋念佛,从来不杀生,济贫好施,他守着祖上留下来的二顷地,安稳地生活着。她映像最深的是一次李善人看到有人担着一担透活乱蹦的鱼往集市上去,他赶紧买下倒在汴河里。
“没有出息!”大娘又这样评价他家。为什么呢?大娘告诉我,他们家平时他们吃头道磨带麸皮的粗面,过节才吃细面。但他家长工一直吃细面,因为长工如果待遇不好,容易搁挑了,干活也不出心,要想省只能从自家人嘴里省下来。他家不仅吃的省,穿的也省。一年四季,别人不见他们家穿新衣服。原来也做新衣服的,只是舍不得穿在外面,怕阳光晒了,雨淋了,泥染了。等到旧的时候自然可以穿在外面。
“王善人呢?” “被镇压了。” “什么叫镇压?” “就是枪毙!” “为什么要枪毙他?” “说是汉奸、顽保长。”
“汉汗?”那时没有度娘帮忙,但我知道“汉奸”就是大坏蛋,为什么刚刚才在我脑子里形成一个好榜样,马上又被坏蛋了,还被枪毙了。
大娘说都怪小日本鬼子。
“皇军”几天一次从泗城巡视到青阳,每次都路过李善庄时便停下来歇歇脚、喝喝茶,甚至用午餐。一路跟来的维持会会长正常情况都会安排“皇军”到大户人家休息,这里的唯一大户人家便是李善人一家。那时国军已经是云南小麦——不见面了,八路军也只是夜里出来扒扒路,官路坏了,日本鬼子的大汽车自然开不到青阳,只好步行骑马,不过老百姓的独轮车也推不了两三里。
一回生,二回熟,日本人大大地夸奖了李善人优待“皇军”有功,维持会会长便随口封李善人为李庄保长。李善人听后大惊,声称是庄稼人,不懂政务。
“你不想活了?皇军的面子你不给,就把你的财产充公,这大院子改成公所。”
善人的老母亲出来劝善人:“儿啦,你就从了吧。俺家吃斋念佛不做坏事,天打雷也轮不到劈咱。”
李善人成了李保长,家成了公所,佩了两个跟班两支枪。一次日本人巡逻队刚到李庄外就被隐藏在玉米地中的八路放了冷枪,日本人立刻用机枪扫射一通,见没了动静又让李保长带人进去搜一下。据说李善人还真的看到一个腿部受伤的八路,只是叫手下没出声,出了青纱帐便向日本人报了平安。
五二年腊月,地主、汉奸、恶霸、顽保长李善人等三人被带到青阳北心集刑场,镇压在东经118.23北纬33.48处。儿子小槐去了,发现父亲的棉袄被人扒了,因嫌太破旧,又扔在了尸体旁边血水沟里,他捡起来为父亲穿上。老毕也一脸茫然:地主惹谁了?
那一年,大娘的妹妹嫁给了小槐,不为什么,因为是包尿布订的亲,因为悔不起这个亲,更因为相信善人一家。小槐不太理事,过门后大娘的妹妹当起了家。
大娘在附近娘没有什么亲戚,就这妹妹最亲了。时常去妹妹家,妹妹也向她吐露心中的烦恼:家里爷爷留下一坛龙洋,槐子爹留下一坛大头,想扔了可惜,留着又怕查出来。大娘悄悄告诉她:埋起来。
虽然有两坛银元,六零年大娘的妹妹还是饿死了,大爷家也没吃的,要的小孩被本家接走了,大爷随后上吊走了。大娘拖着浮肿的双腿,走了半天的路挪到了大队,书记批了五斤浮肿粮过了那个冬。
小槐和独子小歪活下来了,据说这爷俩天生能吃茅草根,吃起来像吃甘蔗,而大娘的妹妹一吃就拉肚,一拉肚就没爬起来,不过不拉肚子的人在那一年也有很多没爬起来。
小歪大了,因为家庭成份不好,上到三年级就被赶回家了。他除了会种地,还是种地,到了改革开放脱掉地主帽子的时候成了名副其实的李老五。
大娘去找这个侄儿,想叫他把银元拿出来一部分换成现金,好说个人家。可是大娘碰了一鼻子的灰,歪子说:“我不做败家子,俺家没洋钱。”
槐子已经老的像一把干柴,蹲在地上叹气:“我不当家,我不当家啊。”
大娘知道,一次槐子在家烧饭把米洗了做米饭,歪干活回来竟然骂了父亲一顿。
“你不知道米比面贵吗?不干活嘴还刁,有一点米能妨死你?”
槐子去世了,后来大娘也去世了。大娘在去世前给我了几块银元作记念,叹息说,侄儿家有万把块一点用也没有,捧着金碗没饭吃。前几年搞古董的朋友说普通龙洋已经几千元一枚,版别稀少的已经数万元一枚,我想这远房的表哥真有眼光,不知不觉中坐拥数百万,终于挨到了人生的春天。我带信给这位远房表哥,让他带些钱来兑现好改善生活。
见到他时。
“我现在已经上吃低保了,再过两年又够五保了,有钱能干什么?我爹爹(祖父)有钱,还不一样被镇压吗?我现在有吃有喝,还有随身听。”
看到我的目光落在他那油里麻花,里三层外三层犀利装上,他立刻干咳两声摆出很自信的POSS:“我现在过的真好,连门旁的人都看到过我站在油锅跟前吃热油条,有事没事嘴里含块冰糖。”
末了,他突然说了句:“俺家没有洋钱,再说那东西也没用,只能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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