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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正月里,我们这最热闹的莫过于“玩戏”了。 大年初一刚过,锣鼓声音就传来了。“咚咚--叮当-叮当--咚咚”,只那么几声,村子里就热火起来:小孩四下里蹿来,老人家窗前屋后瞧瞧,大姑娘小伙子们早按耐不住,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路边。 戏班到了庄上,老规矩,先是找队长或是当地有威望的人带路,挨家挨户拜年。小队长前面走起,后面锣鼓敲着,“钱竿”打着,花挑扭着,小孩子一路跟上,又敲又打有说有唱,放鞭-给钱-走人,下一家。各种声响混杂,阵阵烟灰飘散,一时间好不热闹! 不用说,我也跟在了队伍后面。我那个时候比较羡慕的是打“钱竿”的,那真是耍得有模有样:上下翻飞,手舞足蹈,孙悟空耍金箍棒也就那样吧。小时候不懂,乡里人都说是qin竿;现在想想,还真是“钱”竿----大半人高竹竿分几节,里面各自镶嵌了一些古钱币,动起来是擦擦有声。也有在钱竿上系上亮色彩带的,耍起来更是平添了几分艳丽与飘逸。 就这么一家一户地跟着,到了自家门口,却又有点忐忑,不知怎么的就不好意思了,尤其是家人讪讪地站在门口,鞭炮锣鼓齐鸣,大家伙都在笑望。唉,下一家吧--我们家就少拜一会,快点! 玩戏地点很好选,那时候到处都是谷场。一套东西早放那儿了,年一拜完就赶这边场子。天也不早了,人也不少了,戏可以开演了---接下来要“打场子”,不打不行啊,人群你退我搡的,已经团簇在一起了,根本耍不开嘛。于是乎,锣鼓敲起来,花挑旋起来,船灯飚起来,小伙子“钱竿”跑起来,四下里兜风,只一会功夫,大人们便站稳了,小孩子也坐住了,后面看不到的就站板凳,迟来的小家伙有的是主意,这不,东边草堆上趴着,西边树丫里还挂着呢。 率先登场的总是“撑船灯”,也算是经久不衰了。流光溢彩的船灯打头,里边有两个粉妆女子迈着小碎步,婀娜缓行,一步一颤。布帘隔着,忽明忽暗,从来看不清脸面,只能留心那步伐了。相比之下,外边的撑船人高调多啦:一支长竹竿,摇来摆去,作撑船状。后边紧跟的是老头子和老婆子。这老俩口一路有说有笑,“打情骂俏”。最让人受不了的是那个大老爷们假扮的“老婆子”,头上扎个白毛巾,身上着件旧式妇人蓝褂子,左胳膊上挎着个小菜篮子,边走边扭,满嘴都是“老不正经”的话儿,惹得大家哈哈大笑;这当头总有一些少不正经的插几句,荤言荤语地立马惹来表婶二大爷几句嗔骂。撑着,撑着,不知怎么的,撑不动了,前面有“杂草”或是“淤泥”;又过些时候,起风啦,打雷啦下雨啦,赶快撑啊————每每这时候,撑船人就完全放开表演了:上窜下跳,长竹竿左一下又一下,一边扯着嗓子嚷,一边做鬼脸,呼哧呼哧----他这么一折腾,后面的老头子和老太婆可激动了,拉拉扯扯,搂搂抱抱,动静可不小,真真是“打情”又“骂俏”哩!你说谁能受住这么一撩拨?小媳妇大妈们笑笑骂骂,大家伙更多的是起哄。 我那时也还小,看到热闹时往往傻笑居多,起哄较少,有意无意地就会扫视戏场一圈,隔一段时间再扫一圈,一来二去的还发现不少看点,当然啦,很多地方是今天回想起来才有味道:你看吧,小年轻都尾随在后面,好偷瞟人家大闺女小媳妇;劳动力们就安分多了,一年到头干活够辛苦的,难得过年期间停下来歇歇,一个两个半眯着眼,倒是挺惬意;姊妹团及小媳妇大婶子们在大劳力前面站着,自然是安心不少,讲个悄悄话什么的也还脸红;小孩子家抢地盘似的早早围坐在地上,有的屁股底下垫把草,更多的是拍下就坐。节目间隙,总有大人叫喊自家小孩,“扁头--扁头------”,声音扯得老长,听得人一头雾水。不知谁很不耐烦地来了一句,“什么扁头不扁头的,还圆蛋呢”。顿时,底下一阵哈哈大笑-------- 除了凑热闹,也还有些节目适合小孩子家看。我以前挺喜欢那个“顺口溜”,内容还算乡土,“三拐弯换亲”(农村大龄青年不好找对象,有双方或三方姐妹担待,相互调换促成姻缘的做法)的危害,计划生育宣传,党的富民政策好等等。小孩喜欢,是因为它顺口,通俗,乡里乡间的一听就懂,很多戏词还粗俗搞笑,到现在能记得的只有那么一两句了,什么“倾盆大雨只顾往下倒,前面有个小机房我一个劲往里蹿”。 上了年纪的人啊,都喜欢听唱地方戏。唱那孝顺儿媳负心汉,孤寡老娘亲,也唱儿多不养母,可怜,可怜--直唱得老人家眼圈发红,涕泪连连。小孩被唱得不知所措,走也不是,坐也不是。小小的我呢,最怕这场面了,每当这时候,我总是能望见母亲在人群里木木地站着,低头抹眼泪。现在不怕啦,孩子他长大了,可惜一切都回不去喽,连记忆都模糊不清,唉---- 戏演得差不多了,领头人会出来讲话,宣读致谢名单,送去新春祝福。很多人都在认真听,“王修创10元,王以龙10元,---------王某某20元”,下面一阵议论,“王某10元,王谁谁10元,等等等等,王修理30元”,又是一阵小骚动:大小队干部,有头有脸人家总是出的多一点,这也是长脸的时候。 过不多久,锣鼓什么的又“咚咚--叮当-叮当--咚咚”地敲起来,人群慢慢散去,孩子们还是跑前跟后,不亦乐乎。只那么一会功夫,锣鼓声音,花挑船灯,渐行渐远,一晃便消散了。 又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这一路风景无限,目不暇接,再回首也是过眼云烟,让人永久遗憾的是:玩戏的,你怎么还不回来?孩子他爸,你怎么就回不去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