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龙应台的《孩子你慢慢来》,一岁左右的安安,已经学会了说话。 “‘苹、狗、牛、树。’安安一个一个仔细而认真地打招呼,‘草、叮当、房子、烟囱、脚踏车……’”只有将周边一切命名,婴孩才算真正将小脚丫插进这洪荒宇宙中,立稳站牢。
像密枝紫叶李,虽然是个极麻烦的名字,但,自知道后,才觉得自己真正与她建立了联系。在未得知她的名字前,只是芸芸花草中的“那一个”,自有了名字,就变成了属于我的“这一个”。
潘金莲的竹竿打了大官人的脑袋,大官人先得找到王干娘,问清是谁家娘子。“武大家的”也算是命名。不然,她,就只是楼上的一个倩影,有了名字,才可以生生被拉下来,设局引诱。
旧时男女,那么慎重地对待着自己的姓名。西湖边,断桥头,雨伞下,一个文弱书生怯怯道:敢问姑娘芳名?这一问一答,就播下了种子。因为,只有被命名的,才可以被思念。
名字虽然只是代号,可从来,人们都把它看得重要。没有孩子之前,我一直想象自己会生个女儿,漂亮又聪颖,当然,要有好的名字来配。我从诗词里掐头去尾,摘了许多,弄影晴柔碧溪若耶之类,都是可以直接放进言情小说里的。后来,生了个男孩,又打头重来,要“朴而不俗,直而不拙”。可是,我除唤他名字之外,却常胡乱叫他:臭小子傻瓜小屁孩儿大坏蛋……他患荨麻疹,头脸肿起来,眼睛都睁不开,我就叫他“猪头三”,答应得可欢实了。
重新被命名一定是件好玩的事,仿佛发现一个新的自己。所以,古人起别号,今人多昵称。QQ里,可以视心情改变自己的名字。唯一的遗憾是,往往你兴冲冲给自己取了新名字,搜索一下,原来早有好多重名者。所以,本人昵称在Q里独一无二,一直自觉得瑟。
而重新命名他人,是一种权力,或因血缘,或因情感,或因位置。当然,重新命名对方,更是一种亲密关系的界定。一个全新的你,被我用新的名字唤醒。
尹志平在纸上一遍遍写着“小龙女”,若不是这名字,她不过是白衣胜雪的仙子,一个名字将她拉回到人世,是可以轻触与爱抚的。但是,她更是过儿的“姑姑”,最后是他的“龙儿”。这样独一无二的称呼,是一个屏障,把他和她,与这个芜杂的人世隔开。礼法与规矩,退位让路。还记起小时候看《简.爱》,里面有极好听的配音,简唤一声“爱德华”,荡气回肠。他不复是强硬的罗彻斯特先生,只是她脆弱的爱人。
曾经交笔友或恋爱时写信,称谓总是越来越短,三个字,两个字,最后,只剩一个单字。那样简洁而亲近,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在这样叫你。
所以,一个女人至死时,念念不忘的,可能是那个曾经叫过她“娟”的男人。只有他曾这样声声唤过。一个与众不同的名字,往往只跟某个人某段岁月有关。
而能被命名,或是为别人命名,就仿佛,给普通的日子,涂上了一层清漆,亮闪闪的。至少在余生里,这个名字都不腐。
若我病入沉疴,记得,一定在耳边用你的方式唤我,我会睁开眼睛,最后一次,恋恋地看这人世,看你。